笑橘

不说话的黑帽子先生

只是一个荒诞的梦。

黑帽子先生是一个神秘的人。

没有人听过黑帽子先生说话。

孩子们说，他在清晨和傍晚，在城市的阴影里出没，他驾着黑色马车载满被城市遗弃的小动物们——黑帽子先生会带走它们。

大人们说，清晨马车上会传来小动物的叫声，但傍晚却没有——马车是空的。

像是一个可怕的童话，没有人知道消失的小动物们去了哪里。大人们说不听话的小孩会被黑帽子先生带走。

但这只是传说，因为人们只在清晨和傍晚的迷雾里见到他黑色的马车。

他穿着厚厚的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长裤，还有一双黑色的皮靴，他喜欢把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藏在风衣的口袋里——他经常看起来全身都是黑色的。他总把风衣的领子立起来，没有人看过他的脸。哦，他还戴着一顶高高的黑色的礼帽。

大家很好奇，但又有点害怕，可还是很好奇。

没有人听过黑帽子先生说话。

他总是一个人——哦，确实是一个人，但他还带着一只灰色的兔子。灰色的兔子，每天每天都坐在黑帽子先生的马车上。人们说，黑帽子先生大概是寂寞了吧。

我就是那只灰色的兔子。

我知道一切真相。

黑帽子先生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帅气的绅士。

他每天在傍晚出发，寻找被城市遗弃的流浪小动物，然后在清晨把它们送回庄园。

一个很大很大的庄园。有木屋和草地还有溪流的庄园。在那里，它们将不再流浪。

庄园的女主人有着长长的流苏一般的金发。黑帽子先生会在白天和女主人待在一起，他一言不发，但女主人每天都会对他微笑，她的微笑是非常迷人的——但是没有黑帽子先生迷人，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微笑，但我就是知道。

他喜欢庄园的女主人，我喜欢他。

只有我知道黑帽子先生的秘密，因为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黑帽子先生是不会摘下帽子的，他也不在风大的日子出行——我也一样，我总是和他在一起。

但是只有一次，我没有乖乖待在他身边。

在庄园里，新来的白兔子说，我会取代你，黑帽子先生不会再喜欢你了，因为你已经变成灰色的兔子了，你的皮毛都像衰老生病的枯草一样灰败，缺乏生机，你不再美丽了。

它真的很过分啊，因为我的皮毛本来就是灰色的，才不是因为衰老生病。黑帽子先生和我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我美丽。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会就这样被取代吗？

黑帽子先生，喜欢我吗？

我独自走出了庄园，在一个下大雨的清晨，天空是灰色的，但我知道不会有太阳了。黑帽子先生也不会来，他不会在刮大风的日子出行，而这次却是暴风雨。是我自己离开的，才不是因为和白兔子怄气。黑帽子先生是绝对绝对不会赶我走的。他不会离开我。是我自己要走的——我再强调一遍是我自己要走的。你就当我傻好了，但黑帽子先生是那么的好。

雨淋在身上是非常难受的，毛都会黏在一起，贴在身上，冷，而且还难看。

我缩在城市的阴影里，感觉自己又成了没人要的生病的流浪的兔子。但身后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突然响起了皮靴踩在有水洼的水泥路上的啪嗒声。

啪嗒、啪嗒。

除此之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好像整个世界都远去了。我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好多年前对黑帽子先生砰然心动时的感觉。

一个人站定在我的身后。我的眼睛突然就变得红红的了，虽然它本来就是红色的——这很奇怪，我是有着红色眼睛的灰兔子。

黑帽子先生是不会在刮大风的日子出行的，何况这一次是风雨交加。但他却出现了。他蹲下身子来，用双手托起了我，非常温柔地。他的全身都湿透了，风衣和帽子湿哒哒的甚至在往下滴雨水。他在屋檐下抱起了我。他不打伞，也没有脱下湿透的衣帽，风雨让他的立领垂了下来。

我看到了他空洞洞了领口。

哦，原来黑帽子先生是没有身体的。他的帽子就悬浮在风衣的上方，而衣服里也是空空的。

但我还是觉得黑帽子先生是非常非常温柔帅气的——因为黑帽子先生本来就非常非常温柔帅气！当然，我不是爱他帅气的外表，他值得爱的地方才不仅仅如此。但他就是很帅。

我们一起回到了那个庄园，那时候已经快要傍晚了，是每天黑帽子先生将要离开的时间，他更换了湿透的衣服，但没有换那顶帽子。他要离开了，外面还在下雨，他以往不会在这样的日子出行，但女主人的劝说也不能挽留他。

当然了，区区女主人和那只白兔子怎么能改变黑帽子先生的决定呢？

我很累很累，眼皮快要撑不开了，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黑帽子先生会丢下那个金发的女人和白兔子，他会和我一起离开。

黑帽子先生亲自把我抱起来，我好像是闭着眼睛的，但我知道他轻轻地把我放在了马车的后座上——非常非常温柔的。有一刻我突然错觉，我们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亲密了，但是这很奇怪呀，因为我们明明每天都在一起。

黑帽子先生从来没有说过话，因为他只是一顶帽子。

但是朦朦胧胧的，我感觉他说了什么。

原来黑帽子先生是会说话的。

我闭着眼睛想。

他有点嗔怪但又极尽温柔地说：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很任性喔，好孩子应该乖乖地和我待在一起。

“爸爸，你快来看！这里有一只灰兔子！”一个小男孩激动地叫道。

“哦，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说。

“小傻瓜，这可不是灰兔子喔，你看，它的眼睛是红色的，皮毛的根端都是白色的，这是一只白兔嘛。灰色的其实都是尘土。”

“它死了。”

“嗯……大概是流浪和疾病的缘故吧。昨晚的暴风雨摧垮了它最后的毅力。”

“它卧在这顶黑帽子旁边是想取暖吗？”

“这帽子……好像是刚从马戏团退出的哑巴魔术师的东西啊。这兔子大概是被马戏团遗弃了吧。”

“咦？魔术师退出了吗？明明表演得很好啊！”

“谁知道呢？那哑巴娶了一个金发的有钱女人，突然就神气起来，大概不想再在这样简陋的环境工作了吧。”

“那为什么不带上兔子呢？”男孩仍然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

那个父亲沉默了片刻，说：“舞台只需要漂亮的兔子啊，魔术师有钱了再买几只漂亮的白兔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呢？有些人变得有钱了就会想要更换身边的事物来装饰自己。而这只兔子可能也因为衰老或者生病外表不再讨人喜欢而不被需要了吧。没有了这个魔术师，马戏团也不会需要他的兔子了。那个哑巴已经不再需要那些当年捡来的流浪小动物喽。”男人有些惆怅地说完摇了摇头。

“唉，我还蛮喜欢那个魔术师的。真的好可惜啊。”男孩说。

END